8月7～8日，吉尔吉斯斯坦发生了国家安全委员会特种部队对前总统阿坦巴耶夫的武力抓捕事件，爆发了流血冲突并出现伤亡。8月7日晚，特种部队包围了阿坦巴耶夫位于首都比什凯克20公里外的别墅，要强制传唤前总统到司法机构接受指控。但在面对阿坦巴耶夫的数百名支持者用石块、棍棒等武器的激烈抵抗时，其发现己方竟然毫无任何武力优势。

作为博弈双方，执政的热恩别科夫总统不希望把抓捕前总统的动静闹大，激起国内政治震动并引发国际关注，因此在第一次行动中派出的力量相当“低调”，在人员数量与武器配备方面并未占得便宜；而另一方的阿坦巴耶夫则十分清楚，只有把双方对抗的矛盾扩大并得到国际社会关注，他的立场才可能被外界知晓，并在未来可能的审判中处于相对有利的位置。

2019年8月8日，吉尔吉斯斯坦国家安全委员会特种部队包围了前总统阿坦巴耶夫位于首都比什凯克20公里外的别墅，试图对其进行抓捕，并与阿坦巴耶夫的支持者发生了流血冲突。 8月8日下午，重新武装后的特种部队再次包围了阿坦巴耶夫宅邸。最终，迫于压力的阿坦巴耶夫放弃抵抗，被特种部队带走，由来已久的新老总统矛盾似乎告一段落。但是以武力逮捕并审判前总统在吉尔吉斯斯坦独立以来还是首次，这一政治事件很可能会开启吉政治的新进程，改变该国政治未来走向。

新老总统矛盾的演变及其逻辑

阿坦巴耶夫和热恩别科夫曾经是政治上的“好搭档”，都是吉尔吉斯斯坦老牌政治家，只不过阿坦巴耶夫的资历比热恩别科夫更老一些。2010年，时任总统巴基耶夫被“街头革命”赶下台后，作为社会民主党领袖的阿坦巴耶夫再次担任总理一职（2007年他曾短暂担任过该国的总理职务7个月）。当时，热恩别科夫担任奥什州州长，这可以看成是两人重要的政治合作期。2011年，阿坦巴耶夫当选总统，同为社会民主党重要成员的热恩别科夫逐渐得到阿坦巴耶夫的赏识和支持，先是于2016年被阿坦巴耶夫任命为总统办公厅副主任，旋即又被提名担任总理一职。

2017年10月，吉举行新的总统选举，热恩别科夫在阿坦巴耶夫的大力支持下顺利当选。从这个角度看，阿坦巴耶夫在政治上甚至有恩于热恩别科夫。 热恩别科夫当选后，外界评论称阿坦巴耶夫是吉尔吉斯斯坦历史上第一个自愿离职的民选总统，吉国内外舆论也认为这是吉独立后第一次和平权力交接。但是，阿坦巴耶夫作为该国最大政党社会民主党的创建者，他在辞去总统职务前已经在议会、政府等权力机构精心布局，广泛安排“自己人”坐镇重要岗位，其意图是在热恩别科夫当政后退居幕后，继续发挥决定性政治影响力。

阿坦巴耶夫甚至在多次讲话中暗示自己是吉尔吉斯斯坦的精神领袖、民族领袖和革命领袖。实际上，阿坦巴耶夫比起独立后的前三任总统，对吉政治进程并未有更加突出的历史功绩，政治基础并不牢固。对于早已经厌倦高层政治斗争的吉民众而言，他们更加关心的是民生，是安定生活，而不是权力掌握在谁手中。

这也意味着阿坦巴耶夫已经失去民意基础。从热恩别科夫的角度看，他出身吉南方，本身就拥有雄厚的部族背景和政治资源，尽管他的政治资历在当选总统前略逊于阿坦巴耶夫，但是一旦在法理上拥有了总统权力，他过去已经具备的政治优势便能很快发挥作用。他所代表的一方，包括他身边的精英也要求他拥有总统应有的独立裁量权，而不是受制于前总统。事实上，“赢者通吃”的权力原则也符合吉尔吉斯斯坦的政治文化传统。因此，老总统继续干政的意图早已失去了从权力体制到权力文化的双重支撑。

由此，新老总统矛盾很快爆发。2018年初，热恩别科夫与阿坦巴耶夫的矛盾公开化。阿坦巴耶夫执政期间在议会、政府做过安排的一些重要职位，被热恩别科夫逐步以不同形式替换，有的人甚至被以各种罪名判刑，锒铛入狱。此后，两人围绕权力斗争的矛盾迅速升级。3月，两人最后一次见面。6月，阿坦巴耶夫的几乎所有支持者均被撤职，其中包括总理伊萨科夫。

2018年秋，吉议会讨论并通过了取消前总统豁免权的法案，这对阿坦巴耶夫而言意味着失去人身自由的可能。这一事件预示着矛盾双方攻防态势的转换，局势变得对阿坦巴耶夫十分不利。与此同时，阿坦巴耶夫领导的社会民主党内部也已经发生分裂，反对阿坦巴耶夫的党团成员在司法部重新登记并选出了新政党领导人，这是对阿坦巴耶夫政治力量的一次极大削弱。

2019年5月《豁免法案》生效后，阿坦巴耶夫辞去社会民主党主席职务并暂停了自己的党员资格。根据这一法案，继续从事政治活动的前总统将被剥夺豁免权。实际上，无论阿坦巴耶夫是否辞去党主席或暂停党员资格，他也已受到多项指控，这意味着他失去了前总统地位和相关豁免权。6月8日，阿坦巴耶夫在一次集会中发表演讲，称热恩别科夫为非法总统并要求其下台。此后，吉议会多次动议启动对阿坦巴耶夫的审判程序，由于议会内部矛盾，法定人数不足等问题，未能立即实施。阿坦巴耶夫为逃避被指控和逮捕的命运，曾经回到支持自己的家乡暂时躲避。这个时期，双方的对抗已经接近白热化阶段。

为寻求外部支持，7月24日，阿坦巴耶夫乘坐私人飞机从俄罗斯位于吉尔吉斯斯坦的坎特军事基地起飞前往莫斯科，并于第二天与普京会面。

当时有俄罗斯分析家指出，阿坦巴耶夫前往俄罗斯避难是明智之举。一方面，他个人可以避免被吉当局起诉、审判从而失去人身自由；另一方面，这也符合吉政权当局的政治意图，使其能避开利用法律手段审判前国家领导人，有利于维持政权形象并缓和国内矛盾，是一种矛盾双方“双赢”的局面。但是，事情并未如俄罗斯专家预测那样展开，阿坦巴耶夫选择了很快回到吉尔吉斯斯坦，这就为新老总统的“摊牌”埋下伏笔，政权当局8月的抓捕行动不过是“顺势而为”。

对吉尔吉斯斯坦未来政局的影响

从2017年总统选举后的权力格局看，阿坦巴耶夫显然陷入了虚幻的权力想象，忽视了吉尔吉斯斯坦无论从法理还是从权力运作实践上都不能容忍“双头政治”的基本现实。因此，当阿坦巴耶夫离任后欲继续对国家权力发挥重大影响时，新老总统的矛盾爆发就成为必然，这不仅关乎个人权力斗争，还涉及该国权力格局的重新布局。 吉尔吉斯斯坦在苏联时期就因为地理和文化差别的因素，以及苏联高层对该地区掌控便利的考虑，形成了一套南北领导人“轮流坐庄”的政治游戏规则，这一规则在独立后继续发挥着重要影响。

围绕总统、议会和政府这些关键权力机构，南方和北方的政治精英们只有在权力平衡的时候，政权才可能获得稳定。阿坦巴耶夫当年推选热恩别科夫作为总理和总统人选时符合这一游戏规则，但是当他离任后打算保留自己的权力圈子，继续掌握权力，则打破了权力平衡的游戏规则。 作为转轨国家，独立后的吉尔吉斯斯坦在国家制度建设上显然只是建立起了一个现代民主政治国家的基本框架和运行规则，旧的思想观念、旧的体制惯性依然在发挥重要作用。南北政治分野的背后是裙带政治和腐败，是难以妥协的资源分配矛盾。加之相对落后的经济社会发展与民生状况，任何高层权力的变动，都可能导致全社会的动荡。

热恩别科夫执政后，为维持政权运行的起码稳定并实现其政治抱负，必然依托自己多年积累的政治资源重新进行政治布局，从而在精英层建立新的权力平衡。其主要举措有：对国家权力机构进行改革，重建总统、议会和政府之间的权力分配关系；大力推动高层人事布局，打破前总统留下的权力圈子，建立以自己为中心的新的权力格局。有分析家认为，阿坦巴耶夫本人的个性也是他在这场斗争中最终落败的因素。据吉尔吉斯斯坦和俄罗斯媒体披露，阿坦巴耶夫经常讲话不分场合，口无遮拦，对权力有很大占有欲望，并因此得罪过不少国内外精英。

以上分析表明，2018年初开始表现出来的新老总统矛盾，主动权实际上始终掌握在热恩别科夫手中。而阿坦巴耶夫被抓捕的现实也表明，现政权在这场斗争中赢得了先机。但是必须看到，吉尔吉斯斯坦开启了前总统被武力抓捕并接受审判的先例，权力规则事实上已经发生了改变。对于国内政治力量纷繁复杂的吉尔吉斯斯坦而言，如何消除该事件的政治影响，如何重新构建精英集团之间的信任和权力平衡，都将是重大挑战。 （作者杨进为中国社科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中亚研究室副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