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

《全面与进步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CPTPP）由日本、加拿大、澳大利亚、智利、新西兰、新加坡、文莱、马来西亚、越南、墨西哥和秘鲁11个国家于2018年3月8日在智利签署，并于2019年1月14日在越南正式生效。据统计，CPTPP 11个成员国的国内生产总值（GDP）占全球的13.5%，货物贸易额占全球贸易总额的15.2％，涉及人口超5亿。

越南对CPTPP寄予厚望，认为“入群”这个全球第三大经济联盟（仅次于北美自由贸易区（NAFTA）和欧盟（EU））将为越南加强与成员经济体的互利联系、促进贸易投资打开新机遇之门。

二、CPTPP给越南带来的机遇

（一）促进经济增长，扩大出口市场

作为外向型经济体的越南被认为是CPTPP的最大受益国之一。根据越南计划投资部的预估，到2035年，CPTPP可使越南GDP增长率增加1.32%，若越南同步实现关税减免和服务自由化，GDP增长率有望增加2.01%。到2035年，越南的出口额增长率有望增加4.04%，进口额增长率有望增加3.8％。由于出口增幅高于进口增幅，亦有利于控制贸易赤字。

CPTPP生效后，其他成员国对越南产品的最终关税减免幅度高达100％。例如，日本承诺协议生效后立即取消越南86%税目的进口关税，未来11年后取消95.6%税目的进口关税；澳大利亚承诺协议生效后立即取消越南93%税目的进口关税，未来4年后取消100%税目的进口关税；加拿大承诺协议生效后立即取消越南94.9%税目的进口关税，未来4年后取消96.3%税目的进口关税。

由于CPTPP成员经济体的出口商品结构具有较强的互补性，因此关税的大幅减让将有利于越南商品，尤其是纺织品服装、鞋类、木制品、水产品等主力出口商品加大出口力度。

另一方面，CPTPP能够帮助越南进一步扩大市场空间，推动出口市场多元化。对于加拿大、墨西哥、秘鲁等未与越南签署自贸协定的国家，CPTPP的签署无疑为越南进军这些潜力市场敞开便利之门。而在越南工贸部部长陈俊英（Trần Tuấn Anh）看来，这也将有助于越南朝着更平衡的方向重组进出口市场结构，进而提升越南经济的独立自主性 。

根据越南计划投资部的预估，CPTPP可助推越南轻工业及劳动密集型产业的增长率增加4-5％，出口增长率增加8.7-9.6％。其中，纺织品服装的出口增长率有望增加8.3-10.8％ 。纺织品服装之所以被寄予厚望，主要在于此前未与越南签署自贸协定的CPTPP成员国针对此类商品征收的关税相当高（加大拿和秘鲁的税率为17％，墨西哥的税率则高达30％），而当CPTPP生效后，关税逐渐归零。

从近一年的数据来看，CPTPP生效一年后，越南对大部分成员国的出口额大幅攀升。根据越南工贸部的统计数据，2019年越南对加拿大出口额达38.6亿美元，同比增长28.2%；对墨西哥出口额达28.4亿美元，同比增长26.8%；对智利出口额近10亿美元，同比增长20.5%；对秘鲁出口额达3.5亿美元，同比增长40% 。这些数字足以彰显越南“入群”CPTPP后所取得的积极成效。

（二）有利于吸引外资、引进高新技术

基于放宽市场准入以及有关知识产权和投资保护等方面的承诺，CPTPP将为越南引进外资、进口高新技术及设备提供重要契机。与CPTPP当中的其他发展中经济体相比，越南在吸引外资方面具有强劲优势。首先，越南是世界上参与签订自贸协定最多的国家之一（截至目前，越南已参与16项FTA，其中有12项已生效实施，1项已完成签署但尚未生效，其余3项仍处于谈判阶段），

能够帮助在越南生产经营的外企享受CPTPP以外的市场在进出口方面的关税优惠。其次，越南具有丰富、廉价的劳动力。越南拥有9000多万人口，劳动力人口约占总人口的51％，正处于人口红利期。工人的平均时薪约为1美元，远低于大部分CPTPP成员国。从劳动力优势方面来看，越南被认为是CPTPP当中第二具有外资吸引力的国家（仅次于文莱）。

2019年见证了CPTPP成员国扩大对越投资的态势。据统计，2019年日本对越南投资近80亿美元，占越南外资总额的31%，成为越南最大投资来源国 。而截至2019年年底，CPTPP成员国当中除了秘鲁以外，其余9个成员国均对越南有投资，投资总额约1230亿美元，占越南FDI注册资本总额的37%。

三、 CPTPP给越南带来的挑战

（一）短期内难以适应CPTPP的高标准

CPTPP是一个高标准的区域贸易协定，协定条款涵盖了货物贸易、原产地规则、贸易救济措施、卫生和植物卫生措施、技术性贸易壁垒、服务贸易、知识产权、政府采购和竞争政策等；面对一系列的高标准，越南多数行业在短期内难以适应，尤其是作为国民经济重要支柱的制造业。

CPTPP对出口产品原辅料来源的要求十分严格，而这一点也恰恰是“越南制造”最大的软肋。最明显的例子则是原被寄予厚望的纺织服装业。CPTPP针对纺织服装业提出 “从纱线开始”（Yarn Forward）的规则，即出口地由纱线的原产地决定，且若商品经在越南最后加工阶段制成，需满足符合有关商品代码（HS）转换规定以及境内新增价值比率达30%以上等条件，才能标示“越南制造”，这与越南目前的纺织业价值链部署不符 。

众所周知，越南当地在纺服原材料供应方面严重匮乏，目前70％的原材料依赖进口，大部分来自不在CPTPP协议内的中国，而且很难在CPTPP成员国当中找到替代供应源，因此很难满足CPTPP的出口标准。这就导致了在过去的2019年越南对CPTPP成员国出口的纺织品服装并没有出现预期中的快速增长。从出口市场来看，越南对期许甚高的日本和新加坡等主力市场的出口并不亮眼，其中，对日出口为39亿美元，增幅未及4%，对新加坡出口仅9500万美元，下降了12.5%。

（二）面临外国企业的激烈竞争

一方面，外国企业得益于财政支持、管理水平较高、生产供应链较完善等优势条件，在享受关税优惠方面比越南企业更能“抢占先机” 。另一方面，对于越南而言，向成员国敞开大门则意味着在其国内市场将面临着外国商品涌入所带来的激烈竞争。

CPTPP生效后，越南畜牧业、食品加工、机械行业等承受较大压力，尤其是畜牧业被认为是受损最多的行业。首先，越南畜牧业企业的生产能力远不及澳大利亚、加拿大、新西兰等国，其次，正如越南经济专家吴智龙（Ngô Trí Long）所言，尽管越南国内畜牧业企业已实现种苗改进、降低产品成本，但在价格方面仍不能与外国产品竞争 。因此关税减免后这些国家的农产品及食品将大批涌入其国内市场，越南面临着国内市场份额被挤占的风险。

（三）政府和企业的改革压力

为了向CPTPP的高标准靠拢，越南国内无论是政府还是企业层面均面临着较大的改革压力。

首先是政府层面，越南须以CPTPP的要求为准绳，从劳工、政府采购、产地证明、海关、知识产权、投资、投标等方面，对相关法律法规进行修正。越南工贸部多边贸易政策司副司长吴钟卿（Ngô Chung Khanh）曾指出，为兑现CPTPP中的各项承诺，越南至少要修改7部法律以及多项决议文件 ，这无疑是一项重大工程。例如，为履行CPTPP中关于劳工权益的承诺条款，越南劳动制度经历了一场重大改革，其中以工会组织的改革尤为突出。

加入CPTPP的一个硬性条件就是要求成员国要有真正能够代表劳动者的工会组织，而此前越南所有的工会均隶属于越南劳动总联合会。越南国会历时多个月的讨论终于在2019年11月20日通过了《劳动法（修正案）》，其中允许越南的企业劳动者“成立或加入他们自行选择的代表性组织”，这些组织可独立于越南劳动总联合会，意即允许成立独立工会。这一结果的取得来之不易，还有许多方面的改革仍在路上，亦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

其次是企业层面，CPTPP协议对于国有企业和竞争中立问题作出了严格规定，包括取消对国有企业的税收优惠、补贴、优先交易以及非商业支持等；取消国有企业特惠融资措施、撤销政府采购等优惠偏好、提高财务信息透明度等 。根据CPTPP的要求，越南承诺到2020年将583家国有全资企业削减到103家 ，以期减少政府干预，促进市场的公平竞争。

然而目前越南国企股份化进度严重滞后，其主要困境在于股份比例和国有资产价值评估问题。如果国有企业坚持控股50％以上，那么民营资本的热情会大幅减退。而一旦要求国有企业控股降到50％以下，又会触及国企领导及相关部门的经济、人事甚至政治利益。此外，越南缺乏足够专业的价值评估机构对国有资产进行客观准确的估值，也未能建立起相关价值评估标准和法律制度保障，由此带来的国有资产流失风险同样成为拖累越南国企改革进度的绊脚石 。

故越南是否能够打破股份制改革的僵局，在2020年如期完成国企股份化改革目标还是一个问号。另外，由于政府补贴、垄断经营、特权经营都是CPTPP要予以破除的，股份化后的国有企业须与其他成分的企业公平竞争，意即今后亏损的国有企业的唯一出路就是破产，僵尸企业将不复存在 。因此，CPTPP对于越南的国有企业而言，并非完成股份化之后便高枕无忧了，还须考虑如何提高自身竞争力和经营管理水平、在遵照CPTPP协议要求的基础上进行多方面改革。

四、结语

CPTPP作为一个内容全面、标准较高的大型区域贸易协定，不仅涵盖了货物关税减免、服务市场开放、知识产权、技术性贸易壁垒等传统领域，而且还涉及了劳工、环境、政府支出、国有企业等非传统问题。如前所述，协议中的关税减免政策使越南迎来出口红利，帮助其进一步扩大市场空间，“敲开”加拿大、墨西哥、秘鲁等潜力市场的大门，同时也为其引进外资、进口高新技术提供重要契机。但另一方面，CPTPP也给越南带来了不少挑战。

首先越南多数行业在短期内难以适应CPTPP的高标准，像纺织品服装这样的主力出口商品若不采取相应措施解决原材料缺口的瓶颈，则很可能因难以满足CPTPP的出口标准而错失关税减免的良机。其次，越南国内畜牧业、食品加工、机械制造等竞争力较低的行业还面临着市场份额被外国企业挤占的风险。总体而言，越南当前的经济运行状态距离CPTPP的标准还存在一定差距。而在向CPTPP高标准靠拢的过程中，无论是所需修正的法律法规之多，还是国企股改陷入的僵局，均在一定程度上道破了越南政府和企业改革之路的艰辛。文：王怡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