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个产业园就不得不提到一个关键人物-来自新加坡的L先生。

这位L先生早年间曾作为新方团队一员，参与过中国-新加坡苏州工业园区的建设与开发，有着一定的园区规划经验，也曾在菲律宾、印尼、阿联酋等地工作过，因此被SEZAD聘为CEO，最初大权独揽负责园区的设计规划以及招商引资等工作。

但他的长项毕竟是设计规划（编者注：如今来看，他当年的规划也有一些值得商榷之处）而非招商引资，因此其在CEO位子上的业绩表现因迟迟未有企业入驻或项目落地而遭受质疑，2013年就曾被盛传即将下台走人。

幸运的是，聪明的L先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这根救命稻草就是2010年起举办的中阿经贸论坛，后自2013年起升格成为中阿博览会。

据悉，正是在中阿博览会期间，L先生结识了宁夏方面的某些人，“一拍即合”迅速捕捉到了互利共赢的合作机遇，然后开始分头做阿、中两国相关部门的工作。

2014年底，依照时任领导指示，宁夏中小企业协会与负责筹办中阿博览会的博览局一道，多次组团前往海湾地区考察。2015年5月，宁夏方面再次派团赴阿曼，就在杜库姆经济特区建设产业园区的事情进行考察和商谈，并作出最终决定，责成宁夏中小企业协会牵头推进相关工作。2015年9月，第二届中阿博览会期间，宁夏方面与SEZAD签署《产业园投资合作框架协议》。同时，有6家宁夏单位共同出资组建专门投资公司 - 宁夏中阿万方投资管理有限公司（编者注：以下简称“中阿万方”），负责中国-阿曼（杜库姆）产业园的基础设施建设，并为入园企业提供全方位服务。

根据资料显示，当时的6家单位分别是宁夏顺亿资产管理有限公司（持股31.25%）、宁夏建工集团有限公司（持股25%）、宁夏住宅建设发展（集团）有限公司（持股12.5%）、银川方达电子系统工程有限公司（持股12.5%）、银川市玉顺石油物资有限公司（持股12.5%）、宁夏中小企业协会（持股6.25%）。由于后期发展不顺，中阿万方股权结构和股东构成多次发生变化。从2019年8月的最近一次变更信息来看，中阿万方的股东分别是宁夏顺亿资产管理有限公司（25%）、宁夏建工集团有限公司（20%）、宁夏水务投资集团有限公司（20%）、宁夏住宅建设发展（集团）有限公司（10%）、银川玉顺油田服务科技股份有限公司（10%）、宁夏欣乐鑫科技发展有限公司（10%）、宁夏中小企业协会（5%）。

2015年12月，园区完成了总体规划；2016年4月，中阿万方在杜库姆经济特区注册成立阿曼万方有限公司（编者注：以下简称“阿曼万方”）；同年5月，阿曼万方与SEZAD签署土地租赁开发合作整体协议，标志着中国-阿曼（杜库姆）产业园项目正式启动。根据协议，阿曼万方共获得11.72平方公里土地，租期50年。其中，8.09平方公里为重工业区，3.53平方公里为轻工业和综合区，0.1平方公里为酒店旅游区。

根据阿曼媒体报道，阿曼万方承诺将投资18亿元人民币用于园区基础设施建设，产业园远期总投资金额将达到100亿美元。当时，拟首批入园的项目包括6.5亿元人民币的光伏组件项目、10亿元人民币的建材水泥项目、2.7亿元人民币的石油服务项目、1亿元人民币的高新技术产品孵化器项目、800亿元人民币的石油天然气化工项目、4.7亿元人民币的浮法玻璃项目、10亿元人民币的海水提取金属镁联产海水淡化项目。

2017年4月，产业园项目在杜库姆举行奠基仪式，仪式上有10家企业同阿曼万方签署了投资意向协议。

然后，几乎就没有然后了……

从签署土地租赁协议至今的近4年时间里，迄今也就只有一个山东企业投资600万美元左右的非金属油管项目破土动工，谋划已久的建材城项目前不久刚刚签下贷款协议，两栋商住两用楼项目盖了近4年仍未完工，期间各种劳资纠纷频发，项目管理极为混乱，甚至于能否顺利拿到阿方验收、获得电力接入都仍然存疑（编者注：承建该项目的企业无视阿方施工要求，在图纸未获阿方审批的情况下执意开工建设，试图以“生米煮成熟饭”来倒逼阿方主管部门接受中方的设计和施工标准，这种无视规则的莽撞行为早在10余年前就有不少中资承包企业撞的自己头破血流，如今依然有人这么做，实在让人无语）。

而签约之初曾对外大肆宣传的首批入园项目无一落地。

5.中国-阿曼（杜库姆）产业园为何举步维艰？

来阿曼考察前就听很多朋友讲起过杜库姆，不仅是企业界的朋友，还有国内一些研究机构的学者也对该项目有所关注。

坦白地讲，这个项目出发点很不错。“金角银边草肚皮”，虽然杜库姆不像也门的亚丁、阿曼飞地穆桑达姆等那样扼守航道咽喉，但它所在位置完全可以与巴基斯坦的瓜达尔港、吉布提的吉布提港连成一线。如若园区项目运营得当，有助于我们打造在印度洋北部海域的布局。只可惜，我们动手虽早却所托非人。这里说的这个“人”指的是推进园区项目的中、阿两国责任方，它们都对园区目前的局面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在说它们的问题之前，我还是先要把责任往上面推一推。为什么这么说，因为“问题在国外，根子往往在国内”。而具体某家企业或某个项目的问题，往往也和政府主管部门脱不开关系。

事实上，举步维艰的产业园项目不仅仅是杜库姆这个，仅仅在海湾地区还有两个类似的项目，分别位于沙特的吉赞和阿联酋的阿布扎比。

吉赞那个项目，王先生当年已经将其各种先天不足分析得很充分了，这里不再赘述。阿布扎比的那个合作园区，在三个同类项目中起步最晚，进展却是最明显，即便如此也同样存在一些问题。纵观这三个合作园区项目，它们的一个共性问题就是缺乏规划。这里的规划并不是说每个园区缺乏自身的规划，而是说在国内主管部门层面缺乏统筹规划。

沙特、阿联酋、阿曼均为海湾阿拉伯国家，虽然国情有所差异，但资源禀赋、经济结构等高度相似，且目前都在推进经济多元化改革。在这种情况下，三个国家在招商引资、推进改革方面不可避免地存在竞争关系。

王先生曾开玩笑地说，“6个国家都号称自己是海湾乃至中东非洲地区的门户，那么哪个是大门？哪个是小门？” 今年年初，彭博社就撰文渲染沙特与迪拜间的竞争将愈发突出。如今，我们同时在三个国家开展园区合作，不可避免地也成为了这些国家间竞争的一部分。为了维护我们自身的利益，必须对园区所在国家的绝对优势和比较优势进行深入调研，据此谋划在三个合作园区内的产业布局。

同时，还要充分考虑到每个国家发展阶段上的些微差别。例如，在阿布扎比园区落地的轮胎生产项目，并没有得到阿方的很高评价。为什么？因为阿联酋如今的发展阶段已经不是随随便便来个生产加工企业就能满足的了，就像迪拜追求高、追求大、追求炫、追求卓越一样，阿布扎比对入驻园区企业也希望其层次更高、科技含量更高等等。相比之下，这个项目如果是入驻产业发展水平较为落后的阿曼，所取得的效果必然更好。

在我看来，入驻沙特的园区应当更为看重其能源价格优势和国内市场规模，毕竟该国是海湾地区的人口大国；入驻阿联酋的园区更为看重其相对良好完善的营商环境和便利设施，当然还有它作为地区航运枢纽对周边广袤市场的辐射效应。至于入驻阿曼的园区，那里相较于沙特、阿联酋的同类项目有什么优势吗？似乎能源价格不是最低，国内市场和海外辐射市场不如阿联酋，营商环境的完善度、配套设施的便利度也算不上最佳，那么为什么考虑阿曼，或者更具体说考虑杜库姆呢？

简单地说，就是自贸协定（FTA）-阿曼与美国于2009年1月签署的自贸协定。根据该协定，自2019年1月起（FTA生效10年后），双边贸易自由度已接近100%，唯一没达到该自由度水平的就是美国对阿曼的农产品出口仍受到一定限制，但自由度仍然达到87%，而阿曼所有产品对美出口都可以享受免关税待遇。这在中美贸易紧张关系仍未缓解的背景下，对于主做美国市场的中国企业来说，是一个值得考虑的绝对优势。沙特、阿联酋两国均不具备这一优势，在海湾国家中也与美国签署了FTA的巴林，因为自身市场规模过小且地理位置欠佳，无法对阿曼构成挑战和威胁。

正因如此，我们的主管部门在推进这三个合作园区建设时，应当根据各自所在国家的特点制定出台园区入驻产业的指导性意见，并据此开展统筹协调，不能完全任由园区运营企业自作主张。因为这些园区运营企业，一是作为独立个体缺乏宏观视野，往往各自为战，彼此间没有沟通协调的渠道；二是为了尽快回收前期投入的成本，往往不加筛选地招揽企业入驻，在某些行业领域出现重复项目，不利于优化资源配置，且激化内部竞争。

略显遗憾的是，似乎主管部门在这方面并没有太多主动作为，更多地是通过“一省一国”的方式从上面甩给了地方去负责打造具体合作园区项目。上述园区运营企业的通病，在地方政府身上也同样存在。因此，我认为无论是沙特的吉赞、阿联酋的阿布扎比还是阿曼的杜库姆，想要把它们搞好必须先要弄清楚我们在那里能做什么？做什么最好？做什么最受当地欢迎和支持？这些问题原本应当在前期可研阶段就找到答案，现在急需补课。

唠叨说了我对统筹规划的看法，接下来就要谈谈中、阿双方在园区上面的具体问题了。

先从中阿万方和阿曼万方来说，最突出的一个问题就是自身能力严重不足，特别是在资金方面。2019年初，王先生曾撰文批驳“地球知识局”关于沙特境内园区的分析失当，文中提到园区运营企业往往是重资产企业，因为在园区开发阶段和运营初期要投入大量资金进行基础设施建设和配套服务，就是说要经得起“烧钱”。

但钱恰恰是中阿万方所欠缺的。如天眼查信息所示，该公司计划初始投资2亿元人民币。但该公司各股东总计2亿元的认缴出资额，时至今日实缴不足1/10。实缴出资额偏低的企业，往往会去找银行贷款。但问题是中阿万方在国内没有可供抵押的资产，境外也就只有那尚未完工的商住两用楼算是其资产了，外保内贷又行不通，后续资金根本跟不上。

所以，我在和这家公司接触的过程中不止一次听到他们抱怨称宁夏政府承诺提供引导资金迟迟不到位，不停拍胸脯保证称只要这笔资金一到位，园区发展将出现立竿见影的改观（编者注：这里插一句，园区的三通一平现在也没完成，仅有轻工业区做了平整，钱还是SEZAD掏的）。未来真的会如此吗？我有点担心。

因为种种迹象表明，他们急于得到那笔引导资金，似乎更像是要用它来“钓鱼”去获取银行融资和社会配资。而有了资金以后，以他们目前对拟入园企业无甚服务、一门心思折腾那个商住两用楼的情况来看，很可能沦为又一个大搞“园区地产”回笼资金的典型。

其次，“产业园商业开发的前提是财务可持续”。这是因为，产业园的收入来源于园内企业利润，取决于园内企业的中长期盈利水平，由此，实现园内企业盈利的稳定增长，决定了产业园能否成功实现商业开发。基于此，首要的问题就是要在制定产业园产业规划时，必须符合未来一定时期内所在地的比较优势。

但中阿万方和阿曼万方的工作人员似乎对此毫无概念。如果去问他们，这个园区能做什么或适合做什么？得到的答案是，什么都可以做！这种答案约等于什么也做不起来。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在于，他们并不具备园区运营企业所需的产业规划能力和营销能力。既没能对园区所在地和所在国的比较优势有精准的认识和判断，也没有足够的营销能力做支撑，无法做到精准定位和寻找合适企业入驻。因此，园区无法实现快速招商引资，无法实现财务可持续性。

说到这里就引出了第三个问题：人员资质不佳。中阿万方和阿曼万方的员工几乎都是临时配置的聘用制员工，与他们交谈能够发现其中大多数人没有海外工作背景，没有从事园区建设开发运营的经历，招商引资工作欠缺章法，对国内外相关法律法规的了解往往还不如去考察的企业，对国际化、属地化等要求也是一头雾水。曾有一次半开玩笑地聊起来说他们的人员能力可能撑不住园区的发展，得到的回答是“没钱啊”。资金支持的确很重要，但就算是有了钱呢？

对于中方的问题，暂且就说这些吧。我们最后还得说说阿曼方面的问题，这部分问题也较为突出。

最严重的就是阿曼政府内部的各自为战问题。在卡布斯苏丹执政末期，阿曼政府各部门间“划地盘”的现象就日益严重，彼此间缺乏沟通协调，出台政策均以本部门利益为重，加之自身工作效率本就偏低，政策执行后往往互相制约掣肘，甚至是互相矛盾。比如，阿曼政府一方面说要重点扶持物流业、采矿业、旅游业、渔业、加工制造业的发展，一方面又执行“一刀切”的严苛用工本地化政策。仅以渔业为例，几乎一夜之间，曾经遍布阿曼出海渔船的南亚和东南亚籍的劳务人员就消失不见，整个阿曼渔业近乎停滞，渔获数量锐减，水产品加工厂也陷入无米之炊的窘境。对于当地的外资企业而言，实在是无所适从、苦不堪言。

其次就是阿曼政府的自身定位不清问题。杜库姆经济特区的发展规划过于“理想化”，对于招商产业也是贪多求全，并没有很好地基于自身的比较优势去有针对性地推介宣传。在宣传过程中，习惯于突出自己的区位优势作为“卖点”，但这一点实际上非常值得商榷。杜库姆的区位优势的确是客观存在，但它只是一个比较优势而并非绝对优势。阿曼方面动辄强调杜库姆身处霍尔木兹海峡以外直面印度洋，无需考虑围绕海峡的地缘政治风险，可是又有谁会真的封锁海峡呢？无论是美国还是伊朗，至少目前都无力承受霍尔木兹海峡被封锁后的政治和经济后果。

即便是去年以来发生多次油轮遇袭事件，美伊双方擦枪走火几率越来越高，穿过海峡的国际航道并没有遭受到根本影响。简单地说，迪拜还是迪拜，它的地位不会被杜库姆所取代。沙特的确对杜库姆有意，但这也不过是有备无患的Plan B或是Plan C罢了，否则利雅得方面又为何那么关注也门东部的马哈拉省呢？因为那里也有一个出海口。所以，只要霍尔木兹海峡依然正常，杜库姆的所谓区位优势相较于迪拜、阿布扎比、多哈、达曼等，几乎就等同于水中月、镜中花。

目前来看，无论是园区还是整个杜库姆经济特区都进展过于迟缓，新苏丹Haitham bin Tariq al-Saeed上台后或会对其有所动作。迄今为止，他的两次公开讲话都没有哪怕一个词一句话谈及杜库姆，阿曼新政府对于杜库姆经济特区和我们那个园区的态度是否有所转变还需要观察。但如果中阿万方和阿曼政府的上述问题依旧，我相信就是神仙也没办法将园区带上正轨。

最后说句玩笑话作为收尾，杜库姆真的想发展吗？考虑一下成为阿拉伯半岛的Las Vegas吧。文：湾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