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子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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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等级:专家教授
  • 2019/7/3 16:13:13
  • 楼主(阅:87267412/回:0)以色列俄国犹太移民二三事


    走在耶路撒冷的街头巷尾,人们会惊讶于听到的语言种类之多,希伯来语阿拉伯语英语法语德语西班牙语等,这并不仅仅是因为耶路撒冷是三教圣地,也不仅仅因为它是全世界最著名的旅游城市之一,还是因为以色列是一个移民国家。不同于美国加拿大那种多民族移民国家,以色列的移民主体是犹太人。“汇集大流散的犹太人”这一概念最早出现在摩西五经的申命记的第三十章,是书中摩西带领以色列人进入以色列前对以色列人的承诺:“那时,耶和华你的神必怜恤你,救回你这被掳的子民。耶和华你的神要回转过来,从分散你到万民中将你招聚回来, 申命记第30章第3节)在19世纪末兴起的锡安主义(犹太复国主义)运动中,汇集流散的犹太人,建立政治独立的犹太民族家园成为了这场运动的主旨。1948年发表的以色列独立宣言同样也是以其为主旨。可以说,吸纳犹太移民是以色列的立国之本。1882年到1948以色列建国之间的五次移民潮将定居在巴勒斯坦的犹太人从少数群体变成了多数。以色列建国后又迎来了两次规模大到改变以色列人口结构的移民潮,即50年代的主要来自中东北非穆斯林国家的移民潮,以及90年代的苏联移民潮。



    在以色列街头巷尾所闻所见的各种语言文字中,除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外,最显突出的,恐怕要数俄语了。在笔者所处的耶路撒冷搭乘轻轨时,你很有可能发现自己被一群讲俄语的大爷大妈包围,有许许多多的俄罗斯商店,著名的耶胡达市场中也有许多俄希双语的店名。雅法街周边甚至有许多俄文书店,当你走进时,店主便会用一口带有浓浓俄罗斯口音的英语跟你说:“这里只有俄语书。” 其他城市也有许多俄裔社区,甚至有些地方的路牌标识仅有俄语,不是很了解情况的游客或许对此有些疑惑不解。其实,东欧犹太人,尤其是俄罗斯犹太人一直以来都在移民中占有很大的比重。1881年,俄国沙皇亚历山大二世被刺杀,犹太人随即被指责刺杀了沙皇,国内爆发了反犹迫害和屠杀(pogrom)。俄国犹太人犹大·勒布·平斯克在当时情境的影响下转变了过去让犹太人融入欧洲社会的主张,放弃了欧洲的人道主义和启蒙运动能够消灭反犹主义的想法。他发表了《自我解放》(Selbstemanzipation)一书号召犹太人回到以色列地。在这本小册子的影响下,东欧开展起热爱圣战运动,为以色列带来了第一波移民潮(1882-1903)。此后的第二波(1904-1914)第三波移民潮(1919-1923)也主要来自于东欧,俄罗斯。这些俄罗斯犹太人曾构成了以色列建国前的中坚政治力量,并为以色列带来了共产主义的意识形态,到建国后的近三十年里都对以色列有着深远的影响。例如泽维·贾伯京斯基,大卫·本古里安,梅纳赫姆 · 贝京,这几位曾经在以色列历史上有着重要影响的政治人物都是来自于俄罗斯帝国的犹太移民。


    然而,我们今天在以色列所看到的俄罗斯痕迹,却并非来自于这些建国一代,而主要是离当前更近的一批移民,即九十年代俄罗斯移民所带来的。建国一代的俄罗斯犹太人均致力于推广希伯来语和构建以色列文化与身份,这同时很大程度上也是放弃曾经的俄国文化重构自己身份的过程。而九十年代的俄国移民则大为不同。要理解这波移民,则不得不提二战到苏联解体之间几十年中苏联犹太人和苏联之间的爱恨情仇。


    苏联犹太人对于俄罗斯文化有着较高的认同感,他们大多认为自己是苏联人/俄罗斯人,其次才是犹太人。长久以来他们把俄语当作自己的母语。然而实际上他们的融入却并不那么成功。苏联当局仍然在身份证上将他们认定为犹太人,而并不是苏联人/俄罗斯人。苏联希望为境内的各民族重新构造一个统一的民族身份,但是却并没有从法律层面上真正取消各个民族之间的区分。二十世纪四五十年代,苏联支持以色列建国,希望借此削弱英国对中东地区的控制。以色列建国后,与苏联建立外交关系,设置外交机构,这都提高了苏联犹太人对于犹太复国主义和回到以色列的热情。然而好景不长,为了打造“幸福苏联人”的形象,苏联决定对移民做出限制,因此,斯大林随后发起了反犹运动,限制锡安主义团体在苏联的活动,加之其反宗教的政策,苏联的犹太人受到压制。



    英军撤离巴勒斯坦 1948年


    事情在1967年的六日战争(第三次中东战争)后开始发生转变,六日战争中以色列对阿拉伯国家的压倒性胜利使得以色列以及全世界的犹太人感到振奋,这场胜利也再度燃起了苏联犹太人移民以色列的热情。此时,苏联经济正遭遇经济停滞,武装干涉捷克斯洛伐克使其大受西方谴责。出于经济考虑,苏联希望获得西方经济援助,于是允许犹太人继续移民,以图改善其国际形象,同时也希望通过释放苏联境内的犹太复国主义者来减少他们的活动对苏联境内的犹太人造成的影响。


    1970年的蒂姆希茨—库兹涅佐夫劫机事件引发了西方对苏联侵犯移民自由的关注,国际压力迫使苏联放开了更大规模的移民。而苏联当局逐渐发现,放开的移民政策并没有局限于犹太复国主义者们,许许多多犹太人选择移民到美国而非以色列,犹太移民的宗教性和锡安主义性质都在减弱。由于犹太人在苏联大多从事脑力劳动,教育程度高,社会层次也相对较高,大量移民导致知识分子的流失。为减小损失,苏联政府颁布了一系列政策,如更严格的移民条件,以及自1972年开始收取的教育费用,即离开苏联的犹太人要支付一笔钱作为对政府对其教育投入的赔偿。作为制裁,美国在1974年通过了杰克逊—瓦尼克修正案,取消了对苏联等非市场经济并限制移民的国家的最惠国待遇,并接纳苏联移民为难民,以此逼迫苏联放宽移民政策。


    1950年以色列国会通过的回归法规定犹太教法认定的犹太人都可以回到以色列并成为以色列公民,1970年回归法的适用范围扩展到了有犹太祖父母的人以及犹太人的配偶。数据表明,1967年后,移民到以色列的人数虽有增长,但是幅度很小,实际意义上的增长于1970年开始。尽管苏联政府设置了重重障碍,1967年至1981年间仍共有163726名苏联犹太人移民到以色列,而1983年后,苏联政府拒绝了大多数犹太人移民的申请,1983-1986期间每年只有几百人获得批准。以色列将到来的苏联移民视作英雄,给予他们种种优惠待遇。但由于相对规模不大,并且缺乏组织,这些苏联犹太人在以色列并没有产生很大的影响,也没有形成自己的政治力量,并且随着时间推移,他们逐渐受到了本土以色列人的抵触,尤其是在五十年代移民潮中到来的长期受到压制的东方犹太人,以及同处劣势地位的以色列阿拉伯人。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后期,为改善苏联僵化的体制和经济,改善国际形象,戈尔巴乔夫实施了开放政策和经济改革,取消了对犹太移民的限制,以期留住一些担心在移民美国或以色列后遭遇经济困难的犹太人。但事实上,由于对苏联政府的不信任,以及对于苏联前景的担忧,大量犹太人抓住这个机会离开了苏联,以色列也不失时机地向苏联派遣了大量人员进行宣传,呼吁犹太人移民到以色列。然而他们其中的大多数并没有选择移民到以色列,而是到机会更多的美国或欧洲。未曾想1989年开始,美国政府停止了1974年以来实施的接纳苏联难民的政策(根据一些猜测,美国政府此举可能是应以色列要求,但是除了少数媒体的推测外,并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证明这一猜测。),加之以色列的宣传工作,大量苏联犹太人移民到以色列,构成了以色列有史以来接纳的最大的一批移民,1990年到1997年间,一共有七十一万多苏联犹太人移民到以色列。移民数量最多的两年——1990年和1991年中移民到以色列的苏联犹太人使以色列人口增加了7.6%,九十年代所有的苏联移民占以色列总人口的20%。如此巨大规模的移民使得以色列的人口结构发生变化,阿什肯纳兹犹太人(欧洲白人)的数量超过了东方犹太人(阿拉伯国家的犹太移民)。这也使得俄国犹太人不再是少数群体,而构成了一个具有相当规模的社会族群。



    戈尔巴乔夫的经济改革


    然而,在经济,文化和政治层面上将移民融入到以色列社会中,则变成了以色列政府的当务之急。


    经济背景:以色列1977大选中工党失利,利库德党上台执政,从此结束了长达近三十年的工党时代。不同于工党的社会主义经济模式,利库德奉行资本主义和自由市场。1985年以色列政府的一系列稳定政策将1973年赎罪日战争后一路飙升到500%并有逼近1000%之势的通货膨胀降低到了20%,将经济重新拉入正轨。1985年后,以色列政府对经济进行了结构改革,并改社会主义经济模式为自由市场的资本主义经济模式。大幅减少政府干预,采取更加严格的财政政策,控制财政开支以降低财政赤字。逐渐减少的外部威胁以及冷战结束导致的全球武器需求的下降,以色列得以大幅削减军费开支。随着以色列向世界开放市场,以及政府对于传统制造业的补贴减少,许多传统制造业企业被关闭,大量国有企业私有化,政府和总工会控制经济变成大家族控制经济。建筑行业也经历了衰退,随着传统制造行业的衰退,厂房建设需求大幅降低,居民住房需求也降低。1987年的因提法达(阿拉伯起义)导致大量巴勒斯坦建筑工人撤出了以色列劳动力市场,这也加剧了建筑行业的衰退,以色列总工会失去了其曾经在经济中的主导地位,取而代之的是随后兴起的各类行业工会。雇佣模式也从社会主义转向了市场经济的雇佣模式。



    搭乘以色列航空抵达以色列的苏联犹太人


    新到来的移民大幅增加了以色列市场中的劳动力数量,且其中有大量接受过高等教育或者专业教育的人口。1993年之前移民到以色列的苏联犹太人平均受过14.5年的教育,其中一半曾经从事学术工作或者管理工作,其中57400人为工程师,12200人是医生。而与之相对比,1989年以色列的总人口中,只有约30200位工程师,15600位医生。如此大量且高素质的劳动力涌入以色列市场,给以色列劳动力市场带来了巨大的冲击。但以色列成功吸纳了这批劳动力,研究显示,短期来看,大量劳动力的涌入的确导致了平均工资一定程度的下跌,但在几年之内,便恢复到了之前的水平,并持续上涨。这要归因于短期内下跌的平均工资提高了投资的资本回报率。


    1985年以来开放的市场,较为稳定的地区安全形势以及劳动力涌入带来的高资本回报率吸引了大批外国投资,资本劳动力比率大幅提高,拉动了工资的回升。大多数苏联移民刚到以色列时,大多从事低端行业,随着在以色列生活时间越来越久,他们逐渐回到技术岗位,学术岗位或者管理岗位,在低端行业工作的苏联移民数量大幅减少。这一方面得益于以色列政府提供的各种帮助苏联移民融入劳动力市场的培训课程,帮助他们熟悉以色列的工作环境。另一方面则得益于在这场经济改革中异军突起的高科技行业,它们大多来自于解体的军工企业。以色列自建国以来经历数次战争,安全环境十分恶劣,这迫使以色列投入大量精力和金钱发展军工技术。这些军工企业解体后,许多转化为民用高科技企业,例如:曾经生产夜视仪的企业转变成为图像处理领域的企业。


    而之前提到的大量外国资本的投资获得的回报,需要寻找新的投资对象。这些高科技企业就成了资本的投资对象。而这些接受过高水平教育的苏联移民则成了受益者,他们的知识和技能找到了用武之地,并且促进了以色列高科技行业的发展。并扭转了1985年后以色列的经济颓势,为经济注入了活力。


    在文化方面,苏联移民则保持了相当的独立性。与以色列政府的期望相反,苏联移民并没有融入以色列文化,而是构建出相对独立的自己的文化与身份。20世纪80年代末,以色列政府改变了吸收移民的旧政策,采取了直接吸收政策,为移民提供短期的经济援助,让移民自己选择居住地点。以色列政府鼓励苏联移民入住本土以色列人的社区,以促进他们融入社会。但事与愿违,由于文化差异,语言不通,以及出于对新来者挤占自己生活空间的担忧等原因,本土以色列人对苏联移民产生了一定的抵触心理,而苏联移民本身大多受过很高程度的俄国文化教育,对俄国文化有着很高的认同感,甚至有一种优越感,认为俄国文化优于形成于中东的以色列文化,因此更愿意跟相同文化的人,和亲人朋友住在一起,而不是选择到一个陌生的以色列人的社区居住。


    这导致了苏联移民聚居的现象。他们保有参加高层次文化活动的习惯,比如他们比以色列人更爱去听古典音乐会,更喜欢去剧院,并且带来了他们自己的文学风格。他们高度世俗化,2016年的一项调查显示,81%的苏联移民认为自己是世俗人士,与之相比,只有49%的以色列犹太人认为自己是世俗人士。尽管苏联移民的后代逐渐显示出更强的宗教倾向,但世俗比例仍远高于以色列犹太人。这一定程度上造成了他们同以色列主流社会的矛盾。建国前夕,为向联合国提交统一的意见,世俗犹太人与宗教犹太人达成维持现状的共识(1947statusquo),在把以色列建成世俗国家的基础上,维持一定的宗教元素,其中包括饮食方面的规定。依据犹太教规,犹太人不能吃猪肉。但苏联移民希望保持自己的饮食习惯,因此在宗教程度较高,宗教人口较多的地方,时常发生冲突。



    销售猪肉制品的俄罗斯商店


    不同于70年代的那批沉默的苏联移民,这次移民的规模之巨大使得以色列政府以吸收同化为目的的吸纳政策没有起到太大作用。庞大的人口基数以及聚居的生活方式为他们的俄国文化保持相对独立性提供了条件,政治上也能够组成代表自身诉求的政党参与到政治中,例如在1996年以色列大选中取得出色成绩的Yisrael BaAliyah,当年取得了议会中的七个席位,一跃成为议会第五大党。它不仅仅是以色列历史上的第一个俄罗斯犹太人的政党,也是第一个取得七个之多席位的移民组建的政党。


    随后,该政党参与组建政府,政党领袖那坦·夏兰斯基任工业与贸易部长,政党联合创始人尤里·埃德尔施坦担任移民吸收部长。在当年的组阁中,该党扮演了十分重要的角色,如果没有它的支持,内塔尼亚胡便可能无法成功组建占议会多数的政党联盟。2003年,该党于利库德党合并。而第二个俄罗斯犹太人的政党,则是前任以色列国防部长阿维格多·利伯曼组建的以色列我们的家园党(Yisrael Beiteinu),代表右翼苏联移民的利益。该政党主张对以色列阿拉伯人以及巴勒斯坦人采取强硬政策。利伯曼曾任内塔尼亚胡的总理办公室主任,但因对内塔尼亚胡与阿拉法特签订临时和平条约怀伊协议不满而辞职,又因同是俄罗斯犹太人政党的Yisrael BaAliyah没有因此退出利库德的政党联盟而更加失望,最终在1999年组建了以色列我们的家园党参加大选,并在当年获得4个席位。在媒体方面,苏联移民也建立了自己的媒体。例如2002年建立的第九频道,主要播放俄语节目。还有俄文报纸,例如Вести日报,和Courier日报等。


    90年代苏联移民的涌入不仅形成了独特的文化与身份,还引起了过去已经融入以色列社会的俄国或苏联移民的俄罗斯文化记忆与文化热情。例如组建以色列我们的家园党的利伯曼就是70年代的苏联移民。而苏联移民的后代——年轻一代的俄罗斯犹太人们则比父辈更高程度地接受了以色列文化。随着犹太复国主义意识形态逐渐淡化与褪去以及曾经的文化熔炉政策退出舞台,以色列正在变成一个更加多元化,更加包容的社会,90年代的苏联移民就是最好的例子。然而以色列仍然面临很多问题,例如处于弱势地位的以色列阿拉伯人,相当程度上被主流的阿什肯纳兹犹太文化压制的东方犹太人,越来越大的贫富差异,愈发分裂的宗教社会和世俗社会,以及陷入僵局的巴以冲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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